01.初遇 盛夏季節,日落後暑氣終能舒緩些,華燈初上,小鎮不同於白天的熱鬧,原本早市的模樣打上燈籠使得街景五光十色,人潮慢慢聚攏,不約而同都往同一方向去,男女老少著和服踩木屐,不遠處傳來擊鼓聲,咚咚咚的為這份喧鬧添增色彩。 跟在父親身後,兩個孩童年紀相距不遠,正對於四周新奇有趣的攤販甚感興趣,目光掃遍經過的每一處,眨的次數少得用十根手指數得出來,好奇從心底爬到臉上來,最後從嘴裡拋出問題。 「父親大人!那個是什麼?」 感受到衣角被小小拉扯,回過頭看了孩子詢問的根源,風間久護一手覆上小腦袋瓜,像是早就透析心理一般,他蹲下身讓視線與之持平:「你明明知道,是想要我買給你吃吧?」 「我沒說,是父親大人自己說的。」 拉了後面比自己矮些的人小手,沒等反應接著說:「始也說他想吃的。」 風間久護一副拿他沒辦法,總是會趁機用自己弟弟來當共犯,不論好事還是壞事皆同。 「好,反正都答應帶你們來了,想吃什麼都跟父親大人說吧。」 沒一會,一手拿著糖另一手也沒空下,竹籤上串著三顆用糯米揉成的麵糰丸子,除了白色以外用紅色山梔子染粉,加入母子草及艾草的綠,可沾些帶甘味的醬油讓滋味鹹甜不膩。 「你就是喜這味,還真不知道這好吃在哪?」 「哥哥真的很喜歡這個。」風間始拿著一模一樣的食物,大約是都買了兩份,一份當然是挑的人手中,另外一份自然就落入他手裡。 「明明就很好吃,可父親大人……」 話未完,頭頂的夜空早就在不知不覺時,瀰漫濃厚烏雲夾帶豐富水氣,沒預警地降下斗大雨珠。 人群被突如其來的雨勢沖散,紛紛找遮蔽與躲進建物底下,混亂之中沒幾人能顧及周遭,太快太急落到地面聚成水窪濺起泥沙,水珠佈滿空氣使得眼前一片濛濛,一晃眼只有一隻小手握在掌心,卻抓不著另一個。 如果要他說雨是什麼滋味,現在絕對可以形容很貼切,一點都不好吃以外,沙礫混其中鹹澀的味道不是多好的感受,更何況還足足嚐了好大一口。 因為突然,當下看不清楚是被誰撞上,像是跟隨海流引導而游的魚,翻起波就帶至遠處,回過神就已經不知道父親與弟弟人在何處,雖然此處不大,但這雨勢和人潮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消化的。 「只好先去躲雨。」用手擋在額前避掉雨滴妨礙視線,這下原地等人是不可行的,他決定趕緊找個地方再來想辦法與家人會合。 印象中不遠處有間草房,處於半山腰的地勢較高,地面應較無積水的可能。 距離還有數十步之遠,路旁草叢堆中卻露出一雙腳,別說這種雨勢之下是怎麼看見,實則是差點被這雙腳絆倒。 「你沒事吧?」 年紀乍看之下比他小了三四歲,烏黑短髮白皙的肌膚穿得一身純白,而褲子因沾滿泥土後變成斑斕的灰,袖子與肩膀連接處做個開口,露出朱紅裡衣,因為雨的關係布料緊貼在身上,然後腳上竟然沒有鞋子的蹤跡。 「扭到腳了……站不起來。」 「先去那邊躲雨吧,來。」伸出手拉人一把,路見不平正義感十足幾乎是本能反應,再加上身為哥哥照顧人的責任感。 對方動作有些遲疑並沒做出回應,這下可急到他,淋整身雨幾乎濕透,飽含水分的布料只會逐漸帶走溫度,繼續待著只會感冒一途,目前情況由不得慢慢來了。 風間烈直接把人往身上背,當然被動的一方驚嚇地只能反射性揪住衣領,連拒絕的話都乖乖吞回肚裡去,一路上安靜地待在背上。 沒一會抵達草屋,果不其然地面是乾燥的,把人放在屋旁的竹椅上,他轉過身問,「到這邊就好了,你還好嗎?」 「嗯……」 環顧四周,發現這戶人家曬在外頭的毛巾還未收,動作比腦袋轉得還快一個箭步起跳扯下兩條,「先擦乾吧。」 「不行,這是別人……」 「不行什麼,現在我們急需所以先借來用而已。」 「可、可是……」既然不自己動手,他就順手幫忙也無不可。 「你怎麼就跟始一樣,再可是就要感冒了。」 先往頭上擦拭,發現剛剛看以為是短髮,結果是將束起馬尾綁成包頭收在帽裡,「對了,我好像沒看過你,你是這裡人嗎?」 雖然這裡不屬於東劍道的管轄範圍,不過是距離最近的繁華城鎮,總是趁機偷跑出來玩的人,鎮上的小孩還沒幾個他不知道的。 「我……我是偷跑出來的。」 「哇!那就是同道中人了!」 「同道……什麼意思?」稚嫩的臉蛋露出疑惑,辭彙能力還不足能馬上明白,用水藍色雙眸愣愣地直盯著風間烈看。 「就是同伴的意思啦,所以你偷跑出來做什麼?」跟著坐在旁邊,好奇心驅使繼續丟出問題,「也是來這裡看祭典嗎?」「還有你怎麼沒穿鞋?」 搖搖頭,然後並無接話。接著風間烈又問了幾個可能的情況,依舊沒得到一個答案,只見越問就越沉默,雨聲都比旁邊的人聲音還大,正不知如何是好,突兀的飢餓咕嚕聲打破這份尷尬。 發出聲音的主人慌亂的看向他,兩手不知所措地在空中揮舞。 「原來是餓了!先吃點東西再說吧。」 「還好這個沒濕掉,吶,給你吃。」遞到面前的是一串糰子,除了有一顆糰子被稍微擠壓以外,「我很喜歡這個,很好吃的!」 「……謝謝。」 咬下一口糯米的香味在口中擴散,上頭的醬香與甜互補,因飢餓而嚐到的第一口食物,更讓人覺得印象深刻,很快兩三下就把整串糰子吞下肚。 「真的好好吃!」 「是吧!」笑得開心,終於有人跟他一樣喜歡糰子,不然每次都被父親和始嫌棄,他跟糰子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。 躲在屋簷約過了一個時辰,風間烈走到最邊沒有屋簷的地方探看雨勢,落在手中的水珠變小有減弱的跡象,接著身後傳來喊疼的一聲,才知道帶著腳傷的人也跟著他把腳踩在地上,「扭到的地方好像有點腫,很痛嗎?」 「我沒關係,休息一下就好,你不是要去找人?」 因為糰子而讓生疏感減少的兩人變得熱絡些,總算不是一個丟問題一個沒回應的狀況,把和家人出門來城鎮上看熱鬧的事全說了,還有些自己愛胡鬧的事蹟。 「雨快停了,帶你去看醫生吧。」 「雖然父親大人跟始可能在找我,但我也不能丟下你不管。」 「可、可是……」 「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啊,朋友才不會丟下朋友的。」蹲下身把背後對著他,這動作在今天已經是重複第二次了,風間烈大約沒注意到自己做多自然。 得到這個回答,竹椅上的人沒再回絕好意,而那雙小手很小心翼翼地抱住他,水藍色的眼移不開視線,眼前的人有著一頭湛藍如海的髮絲,一句朋友變成浪拍進自己的心裡。 沿著屋簷,這附近的房屋相距不遠,勉強可以一間挨一間簷下走。途中敲過幾間屋子門,但今天是重大祭典首日,大多數都出門去,這一路上還真遇不到幾個村民,加上傍晚的對流雨,人應該更不知道躲去哪裡。 「嗯……如果這方向再過去的話?」 拐個左彎,石子路變成泥沙小徑,平坦地勢逐漸增為上坡,草木茂盛,耳邊隱約能聽到流水之聲,往前行沒多久有條野溪,再越過溪流,就看見一大灌木叢後方冒出白霧,靠近就能感受到蒸騰熱氣撲面而來。 石塊層層疊疊,圍成一潭水,用手探下溫度剛好適中,裸足踏上平坦的石塊,輕輕把腳放進池裡濺起水花,溫泉的熱恰好趕走吹風淋雨帶來的冷意,也舒緩扭傷帶來的疼痛,泉水被腳攪動的漣漪一圈一圈,這瞬間的山林之景,好生虛幻。 「你在做什麼?」風間烈撿些沒被雨淋濕的樹枝,全都集中在池邊,「生點火,不然衣服烤不乾。」 兩塊石頭互相敲擊,在黑暗中擦出零星火花,但反覆幾次火花都還是不足,樹枝都沒被點燃,更別說烘衣這件事,當風間烈煩惱要不要換顆石頭,點點紅光忽現飄落在枝上,剎那燃起熊熊火光將周圍照亮。 「欸?這?」看到火點起來風間烈反而被嚇了一跳,「是我弄的嗎?」 看風間烈在柴火前發愣,另一個忍不住偷偷笑了一聲。 「是你做的嗎!你這怎麼做到的?」 「沒有,我不知道!」 捏住肉肉的兩頰,風間烈一副別想呼攏過去的氣勢,他繼續說,「給我招,不然就有你好受的!」 礙於腳不能自由行動所以跑不掉,被捏住的臉頰想擺脫掌控只好把頭往懷裡撲,小手環抱風間烈的腰,用悶悶的聲音求饒。 明明知道是小玩笑,但風間烈壓根沒想到會得到這反應,軟萌童音和懷裡傳來的溫度,連自己弟弟風間始都不會做出這種舉動,他莫名的心臟好像漏了一拍。 輕柔的動作,一次一次撫上烏黑髮絲的頭,風間烈覺得自己輸在這小孩手裡。 小臉也沒有馬上拉開距離,靜靜地靠著,緩緩傳出勻稱的呼吸聲。 「欸?竟然睡著了,這傢伙會不會太沒戒心啊!」 記憶中木造長廊圍繞中央的庭院建造,造就四方形的天空,從紙門縫隙探頭,長廊像是無止盡延伸,吞噬在一片漆黑中,寧靜的毫無聲響,彷彿世界只有自己存在。 耐不住獨自在這裡的孤單,小腳跨出房間踏上廊板,輕聲躡腳沿著同側的紙門,朝著盡頭尋去,直到發現微弱的燈光,越接近就能聽見人聲,最後步伐停在門外佇立。 這是最後的希望了。誅妖的最後王牌。 傳承千年,只能到這裡了嗎? 沒有辦法避免,那是我們一族的天命。 大人的談話聽來似懂非懂,沉重的氣氛卻不難理解,那隻想推開紙門的手凝滯在上頭,想出聲也只能哽在喉嚨,明明這個年歲的孩子,只知道餓了要喊無聊要玩,覺得疼痛會哭泣,什麼都不用煩惱,可是現在他不能,因為背負在身上的責任,早就在誕生在這世界上的那一刻決定好了。 談話聲突然停止,投射在紙門上的人影逐漸變大,他看著門縫裂開直到被推到底,面前出現一位銀白長髮的女人,淺紫色和服上頭銀線繡花莊重美麗,纖細雪白的手指抵在門上,撫順向下後蹲低身子,那雙紫眸深沉似海看不見一點星光,無血色的唇緩緩開口說,「你就是安倍博雅,對吧。」 注意力被女人轉移,他不會得知收在袖內一枝散發異樣光芒的細長芽針,為何存在。 【待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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